痴情女子負心漢?
讀到蕭乾的『女裁縫自述』,不免掩卷嘆息,回讀再三。
1960年6月台大畢業,在台中車籠埔受夠了三個月的阿兵哥操練,看過了老蔣的現身訓話,緊跟著又在鳳山步兵學校捱了2個月的野戰訓練折磨,終於下放到部隊裡,開始一段預備軍官少尉排長的服役生涯。
11月秋涼時候,官校小隊長帶我一個人,乘坐一條沒有座位的補給小艇,從高雄港出發,到澎湖的野戰步兵師交人報到。經過兩小時的航程、到達澎湖馬公港的時候,隊長已經吐得面無顏色了。我也許是知道窩在船頭窗外的角落,會少點顛簸的緣故,逃過了一劫。
從馬公轉車到澎湖本島最北端的白沙鄉大赤崁,找到設在海邊石頭屋裡的連部時,早已經錯過開飯時刻了。連部裡只有連長,副連長,輔導長,補給士官等幾位職業幹部。另外一位早來幾天的行政官是中原理工學院化工系畢業的預備軍官。
連長交代幹部挪出一個床位,把我這個燙手山芋安頓下來。承蒙連長的好意,沒有下放到排隊裡,跟其他三個排、百多個大頭兵一樣,分散在各處被遺棄的破落咕咾石頭屋裡吃苦。
當晚陳行政官拿著手電筒,帶我一起摸黑,爬上一段坡路,到村裡唯一的小店填飽肚皮。
以後三個月裡,沒有點名,沒有出操。唯一的一次,拿了卡賓槍,跟著連長一起到海邊、面對著山坡,把幾箱子彈打光,再收集彈殼報銷了事,而我們兩個預官最常報到的就是一家賣小吃,民生用品,擺著一張撞球台的雜貨鋪了。
行政官來自台北迪化街的商家。他有花不完的零用錢,我也有花不完、卻要存起來的官餉。碰到難得出太陽的好天氣時,我就著屋外的一口古井打水,一面磨牙打顫的洗完『戰鬥澡』,一面羨慕著行政官能夠坐公車到馬公澡堂洗三溫暖、看電影。
大半都是刮風的日子裡,行政官會拉我到雜貨鋪,他花錢盯著花花綠綠的球敲撞桿子。我看不懂花式撞球,只有啃甘蔗、嚼花生米,卻也盯著計分小姐看的份。
計分小姐好像是村長、也是店鋪老闆的女兒,正是十八一朵花,應該渡海到台灣上高中唸書去的年紀吧。她臉上抹著白粉,塗了一嘴口紅,不管天氣多冷,總是一襲花裙,露出白皙修長的小腿來。平常擺著一副撲克臉孔,卻跟我們的行政官有說有笑。
剛過了農曆新年,部隊移防台灣本島。也不知道從那裡冒出整個師隊近萬名的大兵,沿路行軍,越過跨海大橋,到馬公港再爬上超大容量的運輸船回高雄港。
我們看到計分小姐騎著腳踏車,一路哭哭啼啼的跟了兩小時,來到碼頭,演出一場『離別的月台票』。記得有這樣的一部台語電影,女主角只能留在月台上,揮別心愛的人。
輔導長還開玩笑的問道:陳行政官,您來馬公看電影時,有沒有跟人家怎麼樣啊?
1965年我把妻女放在台南老家,獨自一個人到台北國華化工公司上班,有次在飛快車上碰上行政官,聊起澎湖撞球計分小姐的往事,他好像沒有過這件事一樣,早已蛻變成一副社會賢達的模樣,只是煙抽得更凶,連手指也燻得泛黃了。
『我的未婚夫是個美國少校。』未必就是癡情話,也許是一心要攀龍附鳳說出來的迷咒語吧?
『他口口聲聲說他一定要娶我。』,『他坦白的說我們倆都上過別人的當,絕不會彼此給當上的吧!』,也許正是逢場作戲的鬼話呢!
『撒姆少校家裏是有太太的。』,應該是海爾曼少校看不慣當兵的隨處留情,而刻意保護朋友家庭婚姻的雞婆話吧?
『所有當兵的都慣於撒謊。』,我在40年前就領教過了,經歷了40年的人情世故,更不應該再寫出上面的疑問了。可是心裡還是翻騰不止。世間果然多的是痴情女子負心漢,還是緣訂三生,有情人終成眷屬?對我這樣一個呆頭來說,可是永遠的一個謎。
蕭乾,原名蕭秉乾,一個30-50年代出色的作家;筆下沒有同時代作家,像巴金一樣的激情,卻充滿了人性的率真。聽過了女裁縫的自述,蕭乾應該也有他的感慨和看法吧?不過在1945年時,作為一個戰地記者,他忠於他的身份,記下了所見所聞,卻只是淡淡的描述著『這時,火車穿過多森林的巴伐利亞平原,跨過了由凶、奧蜿蜒而來的多瑙河。天色已近黃昏。』,
沒有斧鑿的痕跡,只留給我無盡的遐想。
您要如何說呢?
寫於 台北 Aug. 16, 2002 農曆 七夕
鵲橋仙 七夕 秦觀
纖雲弄巧 飛星傳恨 銀漢迢迢暗度。金風玉露一相逢 便勝卻人間無數。
柔情似水 佳期如夢 忍顧鵲橋歸路。兩情若是久長時 又豈在朝朝暮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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